Stratechery 最新的部落格文章「Checking In on AI and the Big Five」這次特別將鏡頭對準了五大科技巨頭——蘋果、Google、Meta、微軟和亞馬遜——在 AI 這場世紀大變革中的最新動態與前景。據說,這篇文章的靈感部分來自於 Meta 近期在 AI 領域似乎遭遇瓶頸,甚至傳出祖克柏不惜血本砸重金招兵買馬,試圖追趕領先者的消息。Thompson 認為,AI 無疑是科技發展的新篇章,他試圖拉長觀察的時間軸,從近兩年半的跨度,重新審視這些巨頭們的策略、挑戰與潛在機會。
Meta 的「五級火警」:AI 是解藥還是毒藥?
文章一開場,Thompson 就犀利地點出了 Meta 目前的窘境。傳聞其備受期待的 Llama 4 模型表現未達預期,甚至有「灌水」之嫌,這讓祖克柏坐不住了,親自下場指揮,不惜開出數億美元的天價合約,試圖網羅 AI 界的頂尖大神,組建一個名為「超級智慧實驗室」的夢幻團隊。然而,據說有些被招募的潛在人選,對於 Meta AI 目前面臨的挑戰、內部組織的混亂,以及那個聽起來有點虛無飄渺的「超級智慧」目標,都抱持著不小的疑慮。
這讓 Thompson 不禁反思:AI 對於這些巨頭而言,究竟是像 AI 讓 iPhone 更好用那樣的「持續性創新」(sustaining innovation),能為現有商業模式錦上添花?還是像 AI 可能取代搜尋引擎,但短期內變現能力卻差一截那樣的「顛覆性力量」(disruptive force)?
Thompson 個人傾向樂觀。他認為,AI 雖然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,但短期內還不至於將現有秩序徹底顛覆。他引用了比爾蓋茲的名言:「我們總是高估未來兩年的改變,卻低估未來十年的改變。」這句話似乎也為當前 AI 的狂熱與迷茫,下了一個很好的註腳。
蘋果:硬體帝國的 AI 軟肋與突圍之路
談到蘋果,Thompson 指出,儘管「Apple Intelligence」的發布引發關注,但過去幾年蘋果在 AI 領域,尤其是在模型和產品的前沿性上,確實顯得有些步履蹣跚,遠遠落後於競爭對手。蘋果的幸運之處在於,其核心業務——硬體銷售——目前還未受到 AI 的直接衝擊。對多數消費者來說,OpenAI 這類的強大模型,終究還是得透過 iPhone 上的 App 來使用。
蘋果的底氣來自於其強大的裝置生態、端側 LLM 的潛力,以及獨一無二的消費者數據存取權限,這讓它在建立個人化語義索引方面擁有天然優勢。然而,Thompson 也將蘋果目前的處境,比作當年微軟面對網際網路崛起的初期——雖然掌握了主要的入口(Windows),但新的遊戲規則(行動網路)卻在其後悄然興起並改變了戰局。
他建議蘋果應該效法微軟當年錯失行動市場後,果斷轉型雲端計算的魄力,積極擁抱 AI。具體策略包括:
- 深化與 OpenAI 的合作:例如在未來的 iOS 26(或更早版本)中,進一步加強整合,讓 iPhone 成為 OpenAI 模型體驗最佳的硬體平台。
- 拓展 AI 硬體新邊疆:眼光不應僅限於手機,更要大力投入 Apple Watch、HomePod、智慧眼鏡,甚至是機器人與家庭自動化等領域。
- 策略抉擇的十字路口:如果蘋果不甘心依賴外部夥伴,那就必須痛下決心,進行大規模的策略性收購(例如歐洲 AI 新星 Mistral,儘管這可能面臨監管機構的重重阻礙),並投入數十億美元進行自主研發。
Thompson 認為,蘋果的核心挑戰在於其根深蒂固的「軟硬體整合」的自我定位。過去,軟體是硬體的賣點;如今,在 AI 時代,硬體本身的差異化(例如晶片能力)變得日益重要。即使蘋果的晶片能提供最強的本地 AI 運算能力,也需要與頂尖的雲端 AI 實現無縫結合,才能真正吸引消費者。蘋果要嘛放下對所有環節的掌控慾,要嘛就得拿出真金白銀,大力投資。
Google:基礎設施巨擘,核心業務面臨空前威脅
Google 的情況幾乎與蘋果相反。Thompson 認為,Google 在過去兩年的 AI 競賽中表現優於許多人的預期,但其根本性的擔憂依然存在。
Google 的優勢可謂獨步武林:
- 頂尖的基礎設施:從自研晶片(TPU)到高速網路,再到模型的全面整合,Google 打造了 AI 領域的「全家餐」。其 Gemini 模型擁有領先的上下文視窗大小,並且在定價上也頗具吸引力。
- 數據的絕對王者:其影片生成模型 Veo,無疑受益於 YouTube 海量的影片數據;而 LLM 的訓練,則更是站在了 Google 龐大的網路索引和書籍掃描計畫等數據金礦之上。
- 強大的分發渠道:Android 裝置生態為其提供了整合裝置端與雲端 AI 體驗的巨大潛力。
然而,挑戰與隱憂也如影隨形:
- 垂直整合的雙面刃:過度依賴自家的 TPU,意味著 Google 必須在 AI 晶片領域與 Nvidia 的龐大生態系進行全方位競爭,這背後可能隱藏著巨大的機會成本和資源投入。
- 模型「紙面實力」與「實際體驗」的落差:儘管 Gemini 模型在各種基準測試中表現亮眼,但在實際用戶體驗上,似乎仍與 OpenAI 和 Anthropic 的產品有一定差距。
- 核心業務的顛覆性威脅:AI 對於 Google 的命脈——搜尋業務——構成了前所未有的潛在威脅。儘管 Google 推出了 AI Search Overviews (SGE) 等產品,試圖在 AI 時代維持其廣告變現能力,但搜尋廣告這個曾經「完美」的商業模式,正面臨持續下滑的風險。
Thompson 認為,Google 的雲端運算(GCP)業務反而更具潛力。憑藉其強大的基礎設施和模型優勢(尤其是價格競爭力),GCP 有機會吸引更多企業將其 AI 工作負載遷移過來,從而擺脫保護現有搜尋營收的沉重包袱。關鍵在於,Google 能否將這些技術優勢,轉化為真正卓越的產品體驗,並透過 Android 系統的整合,去挑戰蘋果在高階市場的統治地位。
Meta:AI 賦能核心業務,但方向盤與領導力備受考驗
Meta 在 AI 浪潮中的定位,大致介於蘋果和 Google 之間。Thompson 曾一度對 Meta 提出的「AI Abundance」(AI 充裕)前景表示樂觀,認為 AI 能夠極大地優化其內容推薦和廣告系統,並幫助其龐大的 XR(延展實境)投資實現回報(例如,利用 AI 生成元宇宙內容和打造更自然的 AR 互動介面)。
然而,LLM 聊天機器人的興起,可能會分散用戶在 Meta 平台上的注意力。即便 Meta 自家的 AI 聊天機器人成功吸引了用戶,也可能只是轉移了用戶原本可以用於消費更容易變現的內容(如短影音、動態消息)的時間。
祖克柏近期一系列近乎瘋狂的招才舉動,似乎暗示著 AI 對 Meta 核心業務的威脅,可能比外界甚至 Meta 內部先前預期的還要大。Thompson 回憶起先前對祖克柏的訪談,認為祖克柏對於 AI 將如何具體影響公司業務的想法,似乎並不如外界想像得那麼清晰。這也解釋了 Meta 當前為何如此迫切地需要 AI 領域的領導人才和產品思維,例如傳聞中試圖延攬的前沿技術專家 Alexandr Wang、團隊管理高手 Nat Friedman 以及產品奇才 Daniel Gross。
不過,Thompson 也肯定了祖克柏能夠直面問題並迅速採取行動的態度,這正是目前蘋果所缺乏的果決。
微軟:AI 驅動 Azure 飛輪,但與 OpenAI 的關係是「微妙的藝術」
Thompson 曾認為,在 2023 年初,微軟憑藉與 OpenAI 的獨家雲端合作關係,以及將 AI 整合到 Bing 搜尋和 Office 生產力套件中的先發優勢,一度處於 AI 領域的最佳位置。如今,微軟依然處於有利地位,但情況變得更加複雜和微妙:
- 與 OpenAI 的「愛恨情仇」:據報導,OpenAI 曾威脅微軟,如果微軟不放棄對 OpenAI 未來利潤的優先索取權,並同意其進行營利性重組,OpenAI 就可能提出反壟斷申訴。Thompson 認為,目前來看,微軟仍在這段關係中佔據上風,但雙方合約將於 2030 年到期,屆時的變數依然很多。
- AI 產品表現差強人意:曾經驚艷一時的 Bing AI (Sydney),在經歷了「調教」後迅速變得平庸,其市場份額也未見顯著提升。GitHub Copilot 雖然起步早,但已被一些新創公司的同類產品超越。至於其他 Copilot 產品,目前也缺乏亮眼的數據支撐其成功。
儘管如此,微軟的核心優勢仍在:
- 基礎設施與分發渠道:Azure 作為 OpenAI API 的獨家(非 OpenAI 自營)雲端供應商,對於希望使用 OpenAI 模型的企業客戶而言,依然是首選。同時,微軟也是 Nvidia 生態系中最積極的超大規模雲端服務商之一。
- Thompson 的策略建議:他建議微軟應將確保 Azure 對 OpenAI API 的永久性優勢置於最優先地位,即使這意味著需要犧牲部分 OpenAI 整體業務的權益。同時,微軟應加深與其他模型供應商(如 xAI、Mistral、Meta 的 Llama 等)的合作與投資,避免將所有雞蛋都放在 OpenAI 這一個籃子裡,以分散風險。
一個潛在的隱憂是,如果 AI 真的大規模取代了知識工作者,那麼微軟以 Microsoft 365 為代表的 SaaS 訂閱模式,也可能因此受到衝擊。
亞馬遜:AWS 穩定坐收漁利,多方下注 AI 未來
相較於其他巨頭,Thompson 對亞馬遜在 AI 時代的前景,反而變得更加樂觀:
- AI 對核心業務的顛覆性較小:AWS 雲端服務的使用量因 AI 的發展而增加,這是顯而易見的利多。Amazon.com 的電商業務也可以從 AI 驅動的產品推薦中受益(當然,AI 也可能將用戶導向更長尾的電商平台,或削弱廣告業務的重要性)。由於 AWS 主要以用量計費,AI 驅動的新創公司越多,AWS 的營收就可能越高。
- 與 Anthropic 的穩定合作關係:相較於微軟與 OpenAI 之間時而緊張的關係,Anthropic 由於缺乏直接面向消費者的強勢產品,使其與 AWS 的雲端供應商關係更加穩固。Anthropic 甚至願意為 AWS 自研的 Trainium AI 晶片架構進行模型開發與優化。
- 早期佈局與「選擇權」價值:AWS 早期就對 Bedrock(AI 模型平台)和 Trainium 晶片進行了投資。這種佈局為其在 AI 模型和晶片基礎設施方面,保留了寶貴的未來選擇權。儘管初期可能在某些方面落後,但也使其能夠根據 AI 技術的發展趨勢,更靈活地調整策略。
- 既有的市場優勢:AWS 依然是全球最大的雲端供應商,企業客戶通常傾向於在其現有數據儲存和處理的雲平台上使用 AI 服務。此外,儘管 Alexa 語音助理的表現未達最初的宏偉預期,但在語音控制裝置領域,亞馬遜仍佔有一席之地,未來仍有潛力。
基礎模型製造商的「戰國時代」:誰能笑到最後?
除了五大科技巨頭,Thompson 也將目光投向了幾家關鍵的基礎模型製造商,它們的動向同樣牽動著整個 AI 產業的格局:
- OpenAI:出乎意料地,OpenAI 已經從一個研究機構,轉型成為一家消費者科技公司。ChatGPT 幾乎主導了消費者 AI 領域。這使得它在與希望掌控客戶關係的微軟、蘋果等平台型公司合作時,可能會產生摩擦,但後兩者或許又不得不與其合作。OpenAI 未來的關鍵在於,能否成功開發出有效的廣告模式,以補充其訂閱業務的收入。
- Anthropic:這家公司更專注於企業級應用和編碼能力,在開發者社群中地位穩固,其 API 營收也相當可觀。與亞馬遜的合作關係穩定,為其提供了堅實的後盾。其長期的業務機會(例如開發自主代理服務)似乎也與其研究人員追求通用人工智慧(AGI)的夢想更為一致。
- xAI (Elon Musk 的 AI 公司):馬斯克堅持自建基礎設施的策略,目前看來反而成為了負擔。由於缺乏足夠的客戶來分攤巨大的資本支出,導致資源浪費。Thompson 建議 xAI 應積極尋求微軟等外部投資。與 Oracle 的合作或許能帶來一些潛力,但也可能加劇雙方在獲取客戶方面的挑戰。此外,收購 X(前身為 Twitter)的舉動,對其吸引外部投資而言並非利好。不過,與 Tesla 在數據和應用場景上的協同效應,是 xAI 獨特的潛在優勢。
- Meta (作為模型製造商):祖克柏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:AI 的終極能力尚不明確,Meta 是否真的有必要投入天文數字的資金去自建頂尖的基礎模型?如果 AI 最終證明只是一種賦能技術,而非「世界毀滅者」或「超級智慧」,那麼 Meta 或許並不需要親自下場造核彈。但他又不敢輕易選擇「等待觀望」,因為一旦賭錯方向,Meta 就可能重蹈 MySpace 的覆轍,被時代徹底淘汰。
AI 未來的迷霧與「房間裡的大象」——中國因素
在文章的最後,Thompson 提出了一個引人深思的觀點:Meta 之所以要反覆強調「超級智慧」這個宏大目標,部分原因可能在於,如果這種具備顛覆性能力的 AI 真的可以實現,那麼率先達成者,將極不情願與他人分享這種力量。但反過來說,如果 AI 最終更像是微處理器那樣,成為一種基礎性的賦能技術,那麼對 Meta 現有的業務反而是利好,也就不必非得投入巨資去自建模型了。
文章還點出了地緣政治中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——「中國」這個「房間裡的大象」。Thompson 認為,美國當前對華科技策略的制定,部分是基於 AI 可能成為「世界毀滅者」或至少是國家力量核心的假設,因此不惜冒著犧牲自身晶片技術長期領先優勢的風險,也要阻止中國獲取先進技術。
然而,Thompson 指出這其中可能存在邏輯上的缺陷。他預想,未來可能出現的一種情況是,中國最終憑藉其製造能力和市場規模,成功地讓晶片和 AI 技術商品化、普及化(正如中國 AI 公司 DeepSeek 等所展現的追趕勢頭)。若真如此,屆時受益最大的,反而可能是那些能夠利用廉價 AI 技術和算力的大型科技公司(而 Nvidia 這類高利潤的晶片設計商,則可能受損)。
總而言之,Ben Thompson 的這篇分析,為我們在 AI 浪潮的喧囂中,提供了一個更為冷靜和長遠的視角。各大巨頭的牌局仍在繼續,AI 的未來依然充滿迷霧,但變革的腳步顯然不會停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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